从广州到霞慕尼:青年罗德里的奇幻漂流
作者丨沈天浩
图片丨来自受访者
“不少人都认识我,因为知道我会说中文——这门语言让我交了好多朋友。”
距离UTMB在勃朗峰的年度大战还有两天,霞慕尼镇中心的街道上已经出现了很多中国面孔。18岁的比利时小伙罗德里看到他们,并不会感到陌生。他在中国生活,在中国跑赛,说流利的中文,在霞慕尼穿着一件UTMB宁海站的纪念衫。当他谈论“回国”,他的意思是“回中国”。
罗德里在广州学习、生活、长大,他上的是英文授课的国际学校,可成长环境让他自然而然地习得了中文这门语言。在学生-青年跑者的多重身份中,他得到了来自家庭的充分支持,因此并未过多地为学习和运动之间的平衡感到苦恼。
这一次,罗德里早在5月底就来到了欧洲,在UTMB之前已经跑了好几项比赛,全程陪同的父亲雷吉斯也旁听了我们的这次采访。“我当然得工作,但现在事业已经成熟,孩子是我的优先事项。”他笑着说:“归根结底,能够和儿子一起待上这么久,陪着他到处参赛,看着他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冲过终点线,有时候还能赢得名次,这既是奢侈,也是幸运。”
▲罗德里和父亲雷吉斯在2024年西部100合影
雷吉斯与中国的缘分可以追溯到上世纪:1996年,他在中国创立了玩具公司,16年前举家搬到广州生活。在雷吉斯看来,搬到中国的决定是他送给三个孩子的“最好礼物”:这让孩子们能够生活在安全的环境下,保持开放的心态,且从小就会讲三种语言。看到儿子全程用中文接受了一段45分钟的采访,他坦言感到很骄傲。
雷吉斯不喜欢强迫孩子做某件事情,但他相信运动能塑造人的性格:赛场上习得的“突破极限”精神,会让他们在未来更好地面对各种挑战。在学业和运动的平衡上,他更愿意孩子保持运动,哪怕在成绩上“少一分”,可回报除了体魄,还有坚韧、抗压和开放的心态。
对于罗德里来说,这是他连续第二年来到勃朗峰脚下,参加短距离青年组的比赛——UTMB的比赛规则,让他只能与同龄人同场竞技,但他在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成年人的越野跑世界里。罗德里是个很独特的受访者:他比我们熟悉的主流跑者们更年轻,来自一个多元的成长环境,对中国和欧洲的越野环境有最直观的感知。
除此以外,我们已经习惯了“大龄青年为减肥跑步”这样的成长叙事。了解一个从少年时代开始涉足户外运动、并在16岁以前有计划地触及越野跑运动的全新故事,或许会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启发。
↓ 以下内容为罗德里自述,记者进行文字整理
我在中国长大
我叫罗德里,今年18岁,来自比利时。我长期在广州生活,所以会说中文。这次在霞慕尼参加的是YCC的18-19岁组别,赛程是15公里、爬升1200米。去年我也跑过YCC,但是年龄组是16-17岁,距离只有8K,有点短,这次的15K还是有点难度的。我平时比较多跑20K,偶尔也有25甚至30K以上的。
我5月下旬来到法国,之后参加了很多比赛,包括西班牙、意大利的一些赛事,还跑了UTMB在欧洲的大满贯赛事阿兰山谷,都是20K距离组的。最近两周多,我就在霞慕尼这边,为这次UTMB进行热身。
迄今为止,我的绝大部分人生都是在中国度过的。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,我两岁多就去了广州生活,现在只是偶尔回比利时待上一两个月。我上学是国际学校,用英语授课,但教练和很多朋友平时都和我说中文,包括和HOKA的中国队友在一起时,我们也是一直用中文交流。比利时的特色是薯条和巧克力,但我是个“中国胃”,我还经常和HOKA的队友们一起吃中国菜,很有趣。
▲UTMB大战将近,罗德里在霞慕尼的公寓(图源:小红书Rodrigue罗德里)
我的运动生涯差不多是13-14岁时开始的。最初是跑五公里的短距离比赛,后来我开始玩斯巴达勇士赛的少年组,那会儿正好赶上疫情,不太方便出行,“斯巴达”成了一个很好的运动方案。不过14岁之后没法继续跑少年组了,成人组的斯巴达负担又太重,所以就转向了越野跑。我参加的第一个比较大的越野赛,就是中国宁海的UTMB分站。
我爸爸妈妈都是比利时人,爸爸不太会说中文,妈妈会说一点。相比之下,还是我和两个妹妹说得比较好。年长一点的妹妹今年16岁,她和我一起玩过“斯巴达”,现在也在跑比赛,而且在去年的清迈和今年的厦门都收获了女子冠军。小妹妹看着很眼红,也想跑比赛,可她不想训练!
在精英班训练
我觉得训练非常重要,特别是在我这个年龄阶段,足够而适当的训练可以让你尽量避免受伤。也是出于保护自己、持续发展的目的,我不想马上给自己加距离:我现在还是主要跑20–30K,等到20多岁再尝试50K,再往后才是100K和100M。这个过程需要逐步增强力量和耐力,不能急。去年12月在泰国跑过UTMB之后,我用了四个月的时间专注速度训练,直到今年春天跑厦门分站赛之前,这期间每周大概跑量70公里,六天跑步一天骑车。
这次来勃朗峰,我在赛前三周就不再参加其它赛事了,专注训练,慢跑和速度结合,也和Hoka的其他运动员一起练。我很喜欢和中国的精英选手们训练,比如向付召、蒙光富、多吉,他们给我很多建议,也会分享训练方法。和Hoka团队在一起,我也积累了很多经验,不一定是作为参赛选手:比如2024年的西部100,我提前一两个星期去了美国,和他们一起准备训练,在比赛中给多吉当Pacer。
另外,我从一年前也开始和美国教练Jason Koop的团队合作,他们经验丰富,Ryne Anderson教练每周都会通过Training Peaks给我训练计划,我们也会定期电话复盘,他会告诉我哪些地方做得好,哪些需要改进。教练给我安排了很多慢跑,比如45-60分钟的有氧,我觉得很好。
当然大多数时候还是自己练,尤其是在学校期间,训练和学习要结合。我今年刚刚高中毕业,准备Gap一年,给自己一个不一样的体验,专心训练和比赛。我准备下半年再跑几个比赛,应该还会继续跑宁海和泰国,然后再专注进行四个月的训练,这期间应该会去趟肯尼亚,我觉得速度还是非常重要,而肯尼亚那边很适合练速度。明年秋天,我准备去香港读大学,目前的打算是去香港教育大学,主修运动科学。
虽然即将开启Gap,我并没有停止学习,这次在欧洲跑赛期间也在学。最近,我正在进行训练和营养方面的认证课程,也已经拿到了跑步教练的证书。实际上,我现在是妹妹昂布琳的教练,她总是劲头十足,但我还是稍微有经验一些,得指导提醒她如何控制节奏、什么时候休息。
两种跑圈文化
我在UTMB参加的是青少年组的比赛,因为20岁以下没法参加成年组的较量,这没办法。与此相对的是,国内的越野赛没有那么多青少年组,很少设置U20的年龄组别,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和成年人比。另一个欧洲和国内越野赛的关键区别是:我感觉国内的跑圈明显更加重视长距离,人们爱看百英里和百公里,而50K和20K似乎就差点意思;在法国,短距离赛事水平很高,选手跑得非常快,关注度相比之下也好一些,不会给你感觉是“第二梯队”的组。
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?在中国,很多跑者习惯于一年跑很多场百公里甚至百英里,比赛量特别大,可能也是因为短距离确实看的人不多;相比之下,法国这边更强调训练,很多选手一年只跑四场左右的大赛。在中国和欧洲跑赛,感受上有什么不同?我觉得最顶尖精英的水平差不多,但层次上有差别——20K这个组别上,中国的顶尖选手依然很强,想拿到前五名需要非常非常快,但后面一个梯队就跑得相对没那么好;在法国,前20往往都很强,大家的差距非常小。
即便如此,中国的一些赛事还是让我非常向往。和UTMB并列,宁海是我最喜欢的赛事之一,那里氛围不错,更重要的是赛道跑感非常好。不过,中国内地的越野赛通常不会有很多外国人参加,像柴古唐斯这样的赛事,他们可能根本就没听说过,宁海现在因为是UTMB赛事,可能稍好一点,但海外选手的参与度还是有限,绝大多数参赛的外国人都是像我这样、本身就长期生活在中国的。相比之下,香港100的外国选手比例上要多出不少。
叫我“罗德里”
说到这个,虽然身份是外国人,我觉得中国就是我的家。比利时我也喜欢,但待上两三个月就觉得够了;这次在欧洲的一夏天也很开心,不过确实有点太久,现在我已经想回国了。对,回中国。我在中国生活16年了,这是很独特的体验,包括从语言层面上的。我会说三门语言:中文、英语和法语,这其中我用得最顺手的写作语言应该是英语,而法语虽然是我的母语,但由于我妈本身是法语老师,我写起来总是怕错,压力很大!中文的话,我说得不错、基本上也能听懂,写作稍微差一些。
我也有自己的小红书账号,会在上面用中文分享一些跑步经历,也有一些小孩儿加我微信:“我想跑这个比赛,你觉得可以吗?”他们有的比我小一些,有的十七八岁,和我年龄相仿,我觉得这是好事儿,也希望能带他们一起跑。在中国,很多孩子只知道大人的明星选手,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跑越野,这可能也是因为中国的短距离赛事关注度低,大家都觉得百公里、百英里才厉害。所以我也希望通过自己的参赛,告诉年轻人10公里、20公里的比赛也很有意思,而他们也能来跑。
我看到有不少孩子跑“斯巴达”的少年组,或者直到初中还踢足球、打篮球和排球,但他们中的很多人到了16-17岁,因为学习负担太大,就不再去运动了。确实很累,但我觉得平衡还是很重要的。我上的是相对比较难的国际学校,学业负担也挺重,但作息比较规律——每天八点到校,下午四点半放学,回家后做作业和跑步,晚上九点半睡觉。
父母也非常支持我运动,觉得这是我释放压力的方式,让我不会紧张,在学校也能学得好。爸爸几乎陪我参加每场比赛,甚至与我一起经历过真正的危险:15岁时,我在挪威北极圈内的城市特罗姆瑟跑了一场半马,当时是1月初,气温低至零下15-20度。我的起跑状态不错,可是当赛道逐渐延伸到城市外、靠近海岸线时,情况急转直下,我“失联”了。爸爸很着急,立刻找到主办方和红十字会寻求帮助,等他找到我的时候,我其实已经失温了。
这样的经历自然让人很害怕,但他也和我说过:自己并不后悔。现在,他还会在赛道边为我加油,也会和我讨论训练,甚至对我们的越野跑生涯有着自己的理解:他觉得昂布琳个子不算高、且身材精瘦,未来适合在中短距离发挥,而以我的身材(183厘米、59公斤)有条件在长距离跑出很好的成绩。妈妈也慢慢理解到我非常喜欢跑步,虽然他们自己不跑,但都经常给我鼓劲。
这让我劲头十足:今年在霞慕尼,我并不特别关心排名,而更关心跑好“我的比赛”,希望能够把15公里的成绩控制在1小时30分以内,使出自己的全力,最好第二天都走不动路!
我没听说过“小孩哥”这个词,但他们以前确实叫我“小孩”——因为我直到17岁都没有中文名。包括Hoka的队友们和工作人员,也喜欢叫我“小孩”。不过,现在我18岁了,叫我“罗德里”就可以了。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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